———来自全国最大的猕猴桃生产基地的调查
猕猴桃在国内果业中尚不能比肩苹果、梨等主流、大路的水果产业。尽管相对于全年8—10万吨鲜果的总产量、13万亩的种植面积，目前周至人拿到的出口和国内订单仍然仅是一个小数。但是周至猕猴桃产业从无到有、由盛而衰、再度崛起最终走向可持续发展之路的10年艰辛探索，却带给人们诸多思考和启示。
跨过世界食品最高“门槛”
位于秦岭北麓的陕西周至县是世界公认的猕猴桃原生区和最佳适生区。上世纪80年代末，当地政府依托这一独特资源倡导大面积种植猕猴桃，至上世纪90年代初，全县猕猴桃种植面积达到13万亩，成为国内联片种植规模最大的猕猴桃商品生产基地。
今年8月上旬的一天，对于4万多户从事猕猴桃种植的陕西周至县果农来说，是一个难忘的日子。作为全国联片种植面积最大的猕猴桃基地、国家命名的中华猕猴桃之乡，这一天，该县果农通过有机种植技术生产的猕猴桃首次通过欧盟食品组织认证，跨过世界食品最高的“门槛”。凭着这张“通行证”，周至人今年一举拿下了为欧盟26个国家和地区供应4500吨猕猴桃鲜果的订单。同时，周至各大龙头销售企业也与国内超市签订了8000吨鲜果供货合同，同比去年翻了一番;龙头加工企业新引进的生产线也纷纷投入生产。曾一度因滥用果实“膨大剂”而陷入存亡边缘的猕猴桃产业经过周至人近5年的不懈努力，终于跃出低谷，强劲回升。
果农咋种才对路
猕猴桃原为秦岭的野生果，不仅口味鲜美，且营养价值很高，其维生素含量高于苹果4—5倍，被誉为“绿色之宝，维C之冠”。十多年前经人工培育后在市场一露面，便受到消费者青睐，最高时每公斤出园价8元以上，市场上卖到十五六元。在周至，猕猴桃不仅被认为是振兴经济的立县产业，同时，也成为当地农民增收的“金蛋蛋”。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一种俗称“膨大剂”的激素类生长剂“大果灵”流入周至果区。果农在幼果期蘸用“膨大剂”，猕猴桃不仅果型漂亮，且个头会比原来大一倍多，但成熟后的猕猴桃口味品质却大幅下降，贮藏期也由两个月缩短到十几天，而且加速树龄老化。在周至，上至县领导，下至果农，谁都明白“大果灵”的危害，但奇怪的是，恰恰是这种用了“大果灵”的猕猴桃一度俏销市场。猕猴桃产业开始步入一个周至人自己也说不清的“怪圈”。
周至猕猴桃研究所李玲玲主任分析，猕猴桃大规模走入市场只有10年左右的时间，大部分消费者并没有尝过“原汁原味”的果子，更不知道自然生长与用了“膨大剂”的猕猴桃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所以果子越大越好卖。一时间，受短期利益驱使，果商图好卖，果农乐得种，结果导致“膨大剂”在周至快速蔓延。据介绍，最多时全县八成以上的果园成了“大果”园。“维C之王”猕猴桃的声望在国内外高端市场由此大跌：很多消费者发现，这玩艺儿远没说得好吃;经销者抱怨，放在仓库里，没几天就腐烂变质;买的人少了，种的人也纳闷，市场远未饱和，咋就一年卖不过一年?2002年，市场价格爆跌，辛苦一年的果农们抱怨，“还不如种红薯”。
果农着急，比果农们更急的是县委和县政府。2000年5—6月份，周至县委、县政府在以往宣传、教育措施的基础上，组织了一场声势空前的“绿色品牌保卫战”————严厉查禁果实膨大剂————“大果灵”。50多天的全天候集中检查，使全县80%的猕猴桃成了真正的“绿色健康食品”。当时全国各大媒体誉之为“绿色保卫战”。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样简单。当年的收获季节，曾经熙熙攘攘的外地果商突然消失了;而没有查禁“膨大剂”的邻县猕猴桃却走俏市场，供不应求。周至少量蘸过膨大剂的劣质猕猴桃早早就高价售出，而大部分优质、绿色猕猴桃却无人问津。当时，记者在秦岭北麓看到，猕猴桃的最佳采摘期已过了近一周，仍有70%未使用膨大剂的优质猕猴桃挂在树上，加上阴雨连绵，未售出果的农户忧心如焚。更使人尴尬的是：没有使用膨大剂的果农们迁怒于地方领导，将卖不出去的“小果子”山一样倒在县政府门口，搞得地方领导在查禁“膨大剂”上再也硬不起来了。当时的周至县领导虽然态度依然坚决，但面对满心怨气的果农只能无言以对，坐立不安。“抓绿色生产难道错了吗?但市场为什么就是不买账?”
2001年初春，面对从自家冷库里一箱箱端出倒掉的猕猴桃，周至县楼观镇上三清村3组村民陈贤荣几乎要哭了。自2000年8月收桃入库，7个多月了，还没有一个客商来收购。入春后，天气转暖，冷库成本高，猕猴桃开始腐烂，他不能再等了，只好自己将猕猴桃拉出去卖。原本每公斤0.35元收的，存放七个月之后，只能每公斤0.15元往出卖，就这还卖不动。
岂止是陈贤荣，周至县的500多座冷库，当时基本上面临同样的问题。到2002年春节前后，在周至县各猕猴桃产区，均可看到冷库前倒出的成堆烂果子。种植大户蔡斐然说，咱也知道果子用了“膨大剂”质量就下降，难吃又不好存放，果树还提前衰老。可不用吧，果商又不收。辛苦劳作的果农们迷惑了：猕猴桃本来是咱周至人的“财神”，是“金蛋蛋”，现在咋成了“烫手山芋”?由于种果效益大跌，一些农民连膨大剂也懒得投入，任由果园自生自灭，有的干脆砍树毁园。
同一品种两样命运
与周至猕猴桃面临的窘境相比，国际市场上的猕猴桃却完全是另一番兴旺景象。而其中最走俏的，恰恰是上世纪70年代从周至引进并在新西兰发展起来的猕猴桃品种，被称为“奇异果”。
据了解，1905年新西兰从陕西引进猕猴桃开始试种，1959年猕猴桃以“奇异果”的名字开始成为新西兰的一大产业。20世纪70年代新西兰从陕西再次引进一些新品种，并严格按照绿色无公害果品的要求种植和管理，仅仅10多年，“奇异果”已开始在国际水果市场上大规模走俏，且价格远远高于我国的猕猴桃。
有关人士认为，要推进我国猕猴桃产业的持续、健康发展，应该借鉴新西兰的经验。原西安市农业局一位副局长对于周至县委、县政府用行政手段干预果农种植曾明确向记者表达过自己个人的态度：政府可以引导，但不能主导;培育产业不能不正视市场和产业规律，引导要更多地运用市场化和科技示范化手段。产业的成熟最终要靠从业者的自觉认识。对此，记者先后接触过的3任周至县主要领导都表达了始终如一的另一种观点：在国内市场不够成熟、果农对产业发展认识肤浅，只重眼前利益、产业面临夭折危机、事关农民长远利益的关口，政府必须有所作为，否则关系全县农民收入的猕猴桃产业将万劫不复。陕西省委政研室农村处郑处长表示，其实观点双方在大的方向上是一致的，那就是要通过各种手段促使果农和产业走向可持续发展的有机种植之路。周至猕猴桃产业出现的尴尬，反映了两方面的不协调：一是国内猕猴桃市场和消费者在初期的不成熟，也就是绿色生产和绿色消费的不同步;二是区域产业政策的不协调，周至大张旗鼓地禁用“大果灵”，而周边地区放任不管。郑处长认为，周至县政府抓产业的思路和方向应当充分肯定，一味消极迎合部分不成熟的市场需求，产业将会走入死胡同。地方政府应当更多依靠市场规律和强化科技示范效力，把工作重点从抓生产转向抓产业环境。周至猕猴桃现象引起西安市政府的高度重视，从2001年起，先后下发多个文件，要求所有猕猴桃产区推广有机种植。同时，市、县财政也加大了引导性和示范性投入。
有机种植从哪里入手
事实上，连续几年的市场实践和政府常抓不懈、大张旗鼓的宣传，已经在果农的种植观念上引发了可喜的转机。
成立有机种植联合体
周至县楼观镇周一村的赵志修老人是当地一个叫得响的人物。这不仅仅因为他是当地最早种植猕猴桃的农民，更重要的是，在其他果农贪“大”求“多”的时候，他却“顽固不化”地拒绝使用膨大剂，他种的果子年年直销上海，且价格奇高。2002年，赵志修和几位猕猴桃种植大户、龙头加工销售企业自发组成了全国首家绿色生产自律组织———“有机猕猴桃种植联合体”，向全县果农发出《保优质创名牌适应加入WTO新形势的倡议》，号召猕猴桃产销大户和龙头加工企业组织有机猕猴桃种植联合体，实施标准化栽培管理技术，坚决禁用化肥农药和果实“膨大剂”，并在果实采摘前采样化验，统一规格、价格，统一储藏、销售等，避免盲目生产、销售现象，保护自身利益，保护猕猴桃产业。
这一倡议得到20多个种植大户和龙头企业的响应，同时也引起县政府的高度关注和积极支持，农委给率先推行有机种植的大户无偿修建沼气池、免费提供优良品种接穗和科技指导。一时间，加入联合体的果农开始越来越多。
西安交大秦美公司是全国最大的猕猴桃加工企业，该公司依托周至丰富的猕猴桃资源，建立起猕猴桃系列产品生产线。面对自己主要的原材料价格急转直下，总经理刘安都不无忧虑地说，猕猴桃价格下跌，果农利益受损，就砍树毁园，加工企业没有了最重要的原料基地，就面临倒闭的危险。周至整个猕猴桃产业就毁了。公司决定从果品生产环节入手，加大投入，引导猕猴桃田间生产。
定单农业引领优质果品
种植大户和龙头企业的选择给了县委和县政府很大的启发。周至县委、县政府及时调整工作思路，实现政府职能从管理型向服务型的转变，开始更多地用市场规律和科技示范手段引导果农杜绝“膨大剂”。从2002年冬开始，周至县一方面继续查禁“膨大剂”，一方面因势利导，提出实施农业精品富民战略，组织全县果农积极开展整形剪枝、高接换种、春耕施肥等工作，新栽、嫁接“海沃德”优质猕猴桃3000余亩，大力推广沼果结合、畜养结合和猕猴桃食用菌立体栽培技术，大面积提高猕猴桃有机种植技术含量，引导农民逐步实现猕猴桃生产规范化运作。按照“市场引导、政府服务、企业运作、果农受益”的原则，在两个连片猕猴桃园建成了“西安万亩绿色猕猴桃示范园”。同时还大力推广了猕猴桃“单枝上架、配方施肥、定量挂果、生物防治”四大技术，真正实现了猕猴桃有机种植和标准化管理，促进了猕猴桃生产由数量扩张型向质量提高型的彻底转变。
同时，县委、县政府通过市场运作模式，运用订单农业引导果农生产优质果品。他们组织召开各经销大户、冷库经理、龙头加工企业负责人会议，共同分析猕猴桃生产中存在的问题，引导企业及早介入猕猴桃生产各个环节。通过签订订单，解除果农后顾之忧，实现果农与经销商的双赢。
重点放在“示范”上
到了秋季猕猴桃收获前期，县领导和基地乡镇、龙头企业负责人又兵分四路，分赴北京、广州、乌鲁木齐、上海、沈阳、南京等12个城市，举行新闻发布会和招商活动，帮助广大经营者、消费者了解猕猴桃，消费猕猴桃。周至县委副书记周慧媚告诉记者，周至猕猴桃产业的发展不仅要依靠市场，更要培育市场、引导市场消费。
2003年11月初，周至县2000公斤猕猴桃鲜果，从咸阳国际机场首次空运泰国。到2004年4月，已有12万公斤猕猴桃陆续供应曼谷皇家超市。马来西亚、新加坡、法国、德国、韩国、加拿大等国家和地区的客商及投资者，越洋过海，纷纷前来周至考察猕猴桃产业，并签订了一大批猕猴桃鲜果购销、加工合同，周至猕猴桃终于批量走向国际市场。
曾经坎坷，周至人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果实”，县里把工作的重点放在了“示范”上。他们先后在三个乡镇基地各建高标准有机示范园13000亩，辐射带动全县3万亩猕猴桃实施有机种植和标准化管理，推广四大新技术，全面促进全县13万亩猕猴桃基地建设迈上新台阶。近年来，周至猕猴桃曾经连续在国家、省、市级农产品博览会、展销会和名优果品订货会上获得20多项大奖，被列为国家最优良的4个猕猴桃品种之首。
重规范还是重规模
周至猕猴桃绝大多数为秦美品种，成熟集中，13万亩猕猴桃年产量达8—10万吨，全县猕猴桃库存能力仅为6万吨，还有几万吨鲜果在采收期的一个月内要全部售出，一旦销路不畅，就会重演果贱伤农的悲剧。
为了应对市场风险，近年来，周至县在狠抓标准化管理和有机种植的同时，积极鼓励和吸引外来客商，以资本参与、入股等多种形式，与农户结为利益共同体，大力发展果农急需的生产、科技、流通和产品加工服务型合作经济组织，在规模结构和产业链完善上下功夫。通过对“企业+基地+协会+农户”经营模式的探索，提高了周至猕猴桃产业化程度，规范了产业链条各个环节。
2002年，猕猴桃加工企业的“龙头老大”秦美公司与西安交大、陕西西瑞强强联合组成西安交大秦美现代农业公司，2003年投资5000万元重点实施五个项目。其中秦美庄园万亩有机猕猴桃示范基地基本建成，正如公司总经理刘安都所说，这个基地将是公司的“第一车间”，成为公司参与农业产业化开发的尝试。2003年年底，公司新引进的1.2万吨饮品生产线已建成投产，2万吨榨汁生产线今年也全面竣工。今年猕猴桃收获前期，公司投资600万元引进的猕猴桃全自动分拣线正在安装调试阶段，投产后，猕猴桃从分拣到包箱将一次性自动完成，不但加快了分拣速度，而且大大提高了商品果的质量。果品种植资源圃和猕猴桃研究所、交易市场、销售信息服务及果农技术培训中心，也在筹建之中。同时，县上还通过对一些小的深加工企业进行技术改造，帮助其做大做强，使其成为周至猕猴桃产业发展链条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莱富公司、美好公司在周至刚一投产，其生产的猕猴桃果糕、果糖等系列产品就很快占领市场供不应求，公司经过技改，加工能力比过去翻了一番还多。县内的陈氏果业集团公司等鲜果销售企业也纷纷提前介入生产环节，引导果农正确认识市场，生产优质果品满足市场需要，实现产销双赢。这样缓解了果农卖果难的问题，还提升了周至猕猴桃商品果的价格定位。
周至县委有关负责人表示，先规范，后规模，这是市场和周至人的共同选择。今后几年，周至将在现有规模的基础上提高科技含量，促进品种和产业链结构调整，做精才能做强，规模不是越大越好。
周至县猕猴桃产业，终于走出了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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