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果派，猕猴桃多一点

老韩头没说话，顺从地跟在大伙身后进了屋，他走到屋子中间突然站住了，他猛地吸一口烟，说：“轮到我向大家汇报了，我老婆说，让我和大伙一起好好干活，过上好日子她也就放心了。”

图片选自李传真画作《工棚》

二根从城里回来时，天已经大黑。在工棚门外，就听到一阵阵吆喝声。二根跨进门，将帽子往地上一扔说：“弟兄们，喝上了，庆祝情人节啊?”

有人仍旧嬉笑，有人表情漠然。

“二根，城里人咋亲热的，说来听听啊!”明子撂下筷子，喷着酒气凑过来。

“对，快说，快说啊!”大收的声音特响亮，边说话边率先鼓起掌。

掌声雷动，伴着肆无忌惮的嬉笑叫嚷声，寒冷的工棚里骤然间热闹了许多，气温好像—下升上去几度。

二根故意咳了声：“啊哈，你们不知道，今天的城里是什么样子，那场面可是相当的壮观，那是铺天盖地的鲜花啊，卖的，买的，送的，那可是人山人海啊!”二根一边说一边挥动着双臂做出极度夸张的样子，很显然，是模仿电视里的宋丹丹呢。

又是一阵阵肆无忌惮的笑。

“不行，还得说详细点，人家城里人怎样过情人节的，说!”明子、大收说着话一边一个架住了二根的胳膊。他们是一个村的，几年前一起出来打丁的。

“想 听?好，那我再说!人家城里人过情人节啊，男人给女的送花，女人给男人送裤头，哎呀，那裤头今天都是打五折，你猜多少钱一条?猜不到吧，打了五折后最便宜 的也得几十块呢，妈个巴子的，那真是叫钱烧得没法呢，咱算见识了!”二根甩甩头，从大收手里接过递上来的大搪瓷缸子，咕噜咕噜喝了一通水。

“接着说，接着说!”明子、大收仍然不离左右，催促着。

二根抹了一把嘴上留下的水说：“城里人，那才大胆着呢，大街上到处都是搂着抱着的，边走边啃脸，像旁边没人一样，都那把年纪了，咳，不说了，不说了。”

“说，说，不说咋行?”大家齐声嚷嚷着，屋里一片乱糟糟的。

“不说了，真的不说了，唉!”二根一屁股坐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屋子里的嚷嚷声小了，大收也跟着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真冷。”明子说了一声，也坐了下来。屋子里慢慢静下来。

“嗯，就是，过完年半个月了，咋还这么冷?”不知谁又附和了一句。

冷寂笼罩了整个工棚，只有浓浓的烟雾在屋子里飘绕，偶尔有几声咳嗽声。

“咱们都给家里打个电话吧，看看老婆在干什么，咋样?”二根站了起来，二根见识广，很多时候，大伙儿都喜欢听二根的。

“行，过会儿大家都要如实汇报老婆们的情话才行啊!”明子立刻又活跃起来。

结了婚的都找了安静地方，歪着头打起电话来，不一会儿，大伙儿陆陆续续地回到工棚里。

汇报自然是从二根开始。

二根使劲咽了口唾沫，又咳了一声才开始说：“我老婆说，你发的哪门子神经啊，刚走了几天就打电话，难道电话费有人报销不成?嘿嘿。”

鼓掌，叫嚷，吹口哨，拍床板，屋里乱成一团糟。

在 热烈的笑闹声里，大收被明子推到了屋子中间，大收年轻，结婚不到两年，刚来时就有些腼腆，一提到老婆他还常常脸红到脖子，大伙就故意逗他，在他面前说粗 话，渐渐地，大收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了，他挺直着腰杆说：“我问老婆今天是啥日子，老婆愣了，说不知道，我说你没看电视?老婆说一天叫儿子累得手忙脚乱，哪 还有心思看电视，我就告诉她今天是情人节啊，老婆嘻嘻笑了说，哟，你也知道浪漫了，嘻嘻，就这些。”

第三个上场的是五十岁的老杨，老杨说：“我和老婆说今天是情人节，老婆说啥情人节，你也想学那些洋玩意儿，你可要记清楚自己多大年纪了，当了公公的人了，做啥事更得注意，哈哈，我的汇报完毕。”

按明子和大收的指挥，接下来一个个地上场汇报，很奇怪，老婆们不是臭骂男人乱打电话，就是警告他们别学坏了。最后一个走下场时，屋子里又出现了片刻的安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该老韩头了，只有他没汇报了，人呢?”

“别提了，老韩头的老婆年前死了，死前拉着老韩头的手不放，非让他答应再找一个不行，我们村里人都说，好人怎么不长寿呢?”同村来的李三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

“那，我们得出去看看，老韩头心里一定难过极了。”

月光下不远处的工地上，一点烟火正在闪烁。

“韩哥，对不起，我们不知道……”

“回去吧，这里太凉了……”

老韩头没说话，顺从地跟在大伙身后进了屋，他走到屋子中间突然站住了，他猛地吸一口烟，说：“轮到我向大家汇报了，我老婆说，让我和大伙一起好好干活，过上好日子她也就放心了。”

没有人吱声，半天，从不抽烟的大收说：“明子，也给我一支!”

烟雾，在屋子里盘旋着，袅袅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