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收棒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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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不时向路边装满棒子的车张望,然后看看吃面的儿子,前者是他今天的收成,后者是他一生希望……

 【一】

2012年6月,我大学毕业,顺利进入一家国企,笔试、面试、体检、其间的等待以及名目百出的学习让我下半年也没有到职。也正是这半年,让我接触并了解了父亲干了20多年的行业——收棒子(即玉米——编者注)。

10月底,是收棒子相对比较好干的一段时间,因为这时棒子存量还大,而且天气好,棒子干,水分少,饲料场和粮站都比较愿意要。那天,父亲收那家的棒子在楼顶晒好了,用提升机往下送,父亲在车上接,装车。一开始用两袋棒子压着提升机,到最后一袋时,由于操作提升机的人大意了,没有踩好提升机,提升机从二楼坠落。楼上的人大叫,父亲手疾眼快从车上跳了下来,提升机应声砸在了车上。那天父亲打电话让我和他去卸车,我看到他一瘸一拐的,问他怎么回事,父亲不说话,和我卸完车,回家的路上才说:“今天差点儿把命丢了。”当时我的泪就控制不住了。

大灾已逃,小祸难躲,50多岁的父亲毫无准备的一跳还是让他双腿发麻,脚跟疼痛。我开始每天给他喷药、按摩,希望药水可以更好地吸收。也趁此机会劝父亲别干这个了,辛苦、危险,以后我可以养活他们了。可父亲说,干了一辈子这个了,习惯了。以后每天出去少拉点儿,不闲着。我知道我拗不过父亲,他闲不住。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父亲只歇了11天,非说自己没事了,嚷嚷着要出去。我知道他右脚后跟还疼,我天天给他按摩,我很清楚。我找出旧衣服,决定跟父亲出去。自此,我开始真正接触父亲的工作。

【二】

第一天,我跟父亲去一家父亲已约好的农户,主人似乎和父亲很熟悉。父亲拿铁锹装,我张着口袋,装满了,我拎到一边,装下一袋,等都装完了,过秤,100斤一袋,绑口,装车,算账,走人。

装完后,父亲让主人去搬秤复称,那人说:咱打多少年交道了,不信任你就不粜给你了,装车吧。

说实话,这活很累,装袋时也很脏很呛,来回拎袋子手指都蜷不住。身体累,心也累,碍于面子,我怕同学看到我,怕同学问我怎么干这个了。那时我认为收棒子是很丢脸的活。

当然,相对于累,更多的是收获,我尽量多干活,干重活,别让父亲累着。卸完车往回走,我问父亲,为什么那人不复称。父亲说:那人粜给我多少年了,跟谁也是,价钱说好了,秤不能亏人家,缺斤短两可能今天你多赚了几十块,明年人家就不粜给你了,今天一个户明天一个户,你还能干长久了?

父亲说的是收棒子的事,工作、生活、爱情甚至整个人生何尝不是这个道理。

由于父亲不在秤上做手脚,所以价钱比别人低一分钱才能干,这也直接导致不熟悉的人觉得价钱低不粜给你,不过也有明白人。一天,有一户要粜给我们,街上的人说,人家都一块零二了他还一块,不要粜给他。我当时都急了,父亲也不争辩,只管搬秤、拿袋、上房。这户人家说:这人实诚,秤肯定没问题。卖给有些人,一斤多两分钱,一袋捉唬(即骗——编者注)你两斤就合不住一块了,更何况不只捉唬你两斤。

回来的路上我问父亲为什么不争辩,父亲说:打算粜给你的谁说什么也粜给你,不用想着让所有人都认为你对,有人让你拉就行,一个乡都让你拉,那样你就拉不过来了,该着急了。

就这样,每天早起吃了母亲做的饭就和父亲出去干活,下午远远看到母亲在门前等着我们爷儿俩,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只是偶尔父亲的脚还是不方便,我尽量不让父亲搬袋子。

【三】

11月下旬,单位通知我去培训。我对父亲说,我不想去了,就这样天天和他干活,也能养活他们。父亲说:你傻啊,这不是个活,这是卖苦力的,辛辛苦苦供你一辈子了,你不去我不是白干啦!

父亲说得很对,把我们养活这么大,不知搬了多少袋棒子,下辈子也报答不清他们的爱。

我买的晚上的车票,以往父亲都会叫一辆出租送我到火车站,30块钱,这次我决定坐公交车,我清楚我和父亲搬几袋棒子才能挣来30块钱。

坐在公交车上,窗外已灯火阑珊,我心里计算着大学期间去火车站打车的次数,想着为什么当初没有坐公交车。

培训结束后第二天我就回到家,我跟父亲说第二天就跟他出去收棒子。私下母亲告诉我,我走后父亲干活回来说,跟傻小子干了一段时间,现在自己干还受不了哩。

12月初,天很短了,装好车快一点了,父亲开车往饲料厂走。到村口,全是摆摊卖饭的。我俩下车,在一个板面摊上一人要了一碗板面。我问父亲以前他吃什么,父亲说前边有卖烙饼的,干吃那个。

那天,在马路边的板面摊上,衣服后背被汗浸透了的爷儿俩,一人端着一碗板面在寒风中吃着。父亲不时向停在马路边装满棒子的车张望,然后看看吃面的儿子,前者是他今天的收成,后者是他一生希望……

我想,多年后的某一天,这幅场景一定还会在我脑海中浮现,因为那天寒风中的板面要比前几天在酒店里吃的大餐多几分说不上来的味道。

(摘自《乐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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