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幼的城市漫游者
“你要干什么?”我盯着他问。他摊了摊手:“没什么,我只是想练练英语,到处逛逛。你要不要我带你到处逛逛?我不是导游,我不要你的钱,只想练练英语。”
开罗是个见鬼的城市。太古老的文明像太多灰尘累积成壳,令这个总是炎热的城市有种无法擦拭的陈旧感,所有的秩序都在暗中执行,对于一个游客而言,开罗总有种持历史自傲,看着你出笑话的距离感。
经历了几场粗暴的骗局之后我把自己的钱包和心防都看得很紧。晚上八点,吃过了晚饭,气温总算凉爽一点,开罗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路边,干点儿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干,只是这么扎着堆,吹点风。
一个15岁左右的男孩子走近我,瘦瘦的,个子不高,穿着一件很难形容的夹克,和所有人一样的牛仔裤:“你好,你是游客吗?”不错的英语,但我没有力气再对付一个小骗子了。“哎,你好,我在跟你打招呼呢。你为什么不理我?”小孩有点儿不依不饶。
“你要干什么?”我盯着他问。他摊了摊手:“没什么,我只是想练练英语,到处逛逛。你要不要我带你到处逛逛?我不是导游,我不要你的钱,只想练练英语。”
这个黝黑的小孩有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睛里有令人信服的诚恳。一个孩子,又能把我怎么样呢?我开始放松警惕,连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耸起的肩头垂了下来:“我来了好几天了,该看的都看过了。你能带我看什么呢?”我问。
“啊,小姐,开罗很大,我带你去看任何游客都不会去看的东西。”好吧,我承认这个孩子点中了我的死穴。路灯亮起来,我走在他略后面一点,跟他钻进 了开罗老城区里的小巷里。每路过一堆人的时候都会有人打量我们这对奇怪的组合。一路上小孩跟很多人打招呼,从四五十岁的大人到与他同龄的小孩。
“你怎么认识那么多人?”我问他。
“在开罗,人们都认识很多人。你住在一个地方,附近一公里住的人你都会认识。”小孩子带着一种毫不夸张的语气说着这些话。
“你在跟他们说什么?”
“他们问你是不是我女朋友。”小孩嘿嘿地笑起来。埃及男人的贫嘴,好色,爱搭讪,这些日子以来我见识过不少,只是不曾想过这个其实也是童子功。
孩子喋喋不休地说话,他说平时没事做就在街上乱走,“我觉得这些角落里的地方很神奇,我喜欢在城市里漫游,有些门只是一扇门,但是你推开它,会看到完全不一样的事物。”孩子说他从9岁开始满街走,对开罗比对自己的巴掌都熟悉,“哪怕再小的路,我都一定走过至少一遍。”
这点,我相信,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很久不走在大路上了,开罗的夜晚很黯淡,路上本就没有太多的霓虹灯,在这些小路上,即便偶尔有亮着灯的店铺,也是一副电力不足的样子,光线昏黄。开罗有很多猫,无声无息地游荡在街角。
孩子带我来到一栋貌不惊人的老楼面前,推开一扇木门,径直走了进去。我探头看了一下里面的黑暗,有点儿踌躇。男孩在里面喊:“上来呀!上五楼来,加油。”刚变声的嗓子听起来有点紧紧的感觉。
五楼会有什么?更多的房间?我踏上半朽的木楼梯,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男孩拉着我的手穿过五楼的走廊,尽头是另外一扇小门,他推开门,日光灯的强烈 光线一下子涌了出来——竟然是一个大的市集。它像一个隐匿在时空里的存在,一点都不真实地呈现在一个从外面看起来根本不存在的空间里。
这是楼与楼之间违建的一个平台,居民自发形成了一个市集,补衣服的,卖小零碎的,卖冷饮的,卖二手旧物的……所有物品的价格都只是市场上的一半左 右。人们各自架起一支日光灯,摊开一块塑料布,认真而严肃地做着他们的生意。男孩得意地看着瞠目结舌的我,“他们会营业到凌晨两点呢。”他说。这个奇妙的 市集一点也不喧闹,人们都只是在安静地做自己手上的活计,或者沉默地背着手在过道里穿行。我一直不知道,记忆里的这种安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我当时因为受 惊过度,全部注意力都在眼睛上,而让耳朵失去了知觉。
我不得不相信了这个年幼的城市漫游者。在余下的三天里,他陪着我去看“坏掉了的金字塔”,“有四个老婆的人家里喝茶”,“专门给妓女剪头发的理发 铺”,“开罗最漂亮的一盆花”。我负责买他吃饭的单,每到吃饭的时候男孩都很懂事地只点最便宜的一点点主食,仅在我的再三劝说之下才会点一瓶最便宜的当地 矿泉水,而大多时候他吃完饭之后都只是到外面去喝自来水而已。告别的时候我总是想塞他一点点车钱,而他一定回绝说“我喜欢走路”。然后就穿着他破旧的小球 鞋欢快地走开。
这是个快乐的男孩,唯一有点让他怅惘的是他梦想有一部自己的电脑,“二手的就好。所以我要练好英语,找好工作,工作以后我会攒钱买的。”分手的时 候我硬塞了他100美金,“算我支持你买电脑的股份吧。”我对他说。眼泪哗地从他眼睛里涌出来。他把钱好好地叠起来,放在贴身的小口袋里,用手背不停地擦 着眼泪。
准备离开开罗的时候我去附近的车站买票,意外地又看到这个男孩。他站在报亭边上冲一个女孩说:“我不是导游,我只是想练练英语……”
不知道。我情愿相信一切都是真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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