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就是一颗野生的猕猴桃,山里出生,山里成长。
我是在一个深秋的夜晚来到这个世界的。屋外是滚圆的露珠和清月的寒气,屋里是母亲脸上淋漓的汗珠和升腾的蒸汽。我是由赤脚医生接生的,一盆热水和一把剪刀,我就脱离了母亲的身体。由于技术的问题,我的头被医生的手抓了,肿了好大的一个包,几天都不吃奶。被邻居发现后,在小镇的卫生院里抽了几次积液就算完事儿了。因此,多年来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命很硬,活下来不容易。
也许是父母的愿望,也许是祖父母的压迫,反正母亲在生了我妹妹后,又生了我弟弟。那时候的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家里有那么多人,那么热闹。
在乡村里要养三个孩子的压力对父母来说很大,幼时的我却丝毫没有感觉。直到母亲积劳成疾住了两年院。那一年我7岁。
我每天自己梳头发,枯黄的,杂乱的一抹小辫儿像极了秋天水田里的一缕摇曳的稻草,小脸儿几乎都是脏的,那时候的自己就像是一个没人怜没人爱的遗弃小猫。每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橘红色的阳光从身后盖过来,把我们三姐弟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我们就慢慢在夜色四合里回家、、、、、、
那时候还不能理解凄凉与孤苦的含义,只是觉得没有母亲照顾的孩子很可怜,遭别人欺负时,我们三个人只有团结一致,才不会被那些“我告诉我妈去”所吓倒。
两年里我只见过母亲一次,我只去过镇里一次,就是看母亲。也就是那一次,我第一次见到了猕猴桃,一个镇上的人用指甲剥开了那毛茸茸的皮儿,露出了绿莹莹的果肉。我那时并不知道那是一种水果,更不知道它叫猕猴桃,一直以为它就是土豆呢!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疑惑:镇里的人还真是怪哩,土豆还可以生吃?我们家地里种的土豆怎么是白的,不是绿的肉?土豆还在水果铺子里卖?
以后再去镇上的时候,总会留意那种怪怪的“土豆”。慢慢地,终于在人们的言谈中知道了它叫猕猴桃,可我一直没有勇气向父母提起这种水果,只是在脑海里无数次猜测它的味道,是桔子沁人的微酸,还是红薯淡淡的甘甜?父母的经济状况总是牵动着我敏感的神经,对于渴望与喜爱的事物我总是望而却步,再多的留恋也只能停在目光里。偶尔父母发现我眼神的滞留,也会问起,我却慌乱地推着父母离开。我默默地告诉自己,等我长大了,我挣着钱了,就可以买来尝尝究竟是什么味道了!
那时的我对成长并没有多大的认识,只是纯真地以为长大就意味着可以挣钱帮助父母过上好日子,自己也能买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猕猴桃成了我渴望成长的动力,也是我心目中美好生活的象征。
后来去镇上读书,每周都有五块到十块钱的生活费,将就着家里带的咸菜,一周下来也有几块剩余的钱。可我一直还是没有勇气去问问那些猕猴桃的价格,生怕水果铺的老板斜着眼睛看看你,然后说出一个天价,自己唯唯地离开,羞愧而自责。
中学时代我的活动范围几乎都在学校,因为外面的地方在我眼里去了就得花钱,所以那个镇子我不熟。中学里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尽最大努力走出大山,我要见见书里描述的平原是怎么个一望无垠,大城市的霓虹是如何地闪烁耀眼,滔滔的长江到底有多宽广------我并不知道我究竟中意于哪所大学,想去哪个城市,只是想走出去,看看外面广阔的世界!
在那些雨季、花季里,我根本没有多的心思去理会那些少男少女的伤春情怀,外面世界对我的诱惑远远超过了那些浮动的情愫对我的冲击。我从来也不担心没人爱,也不会为了没人喜欢而沮丧,一直深信每一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会有人爱,有人喜欢,不必着急,不必担心,实在不行,父母爱,自己疼!
上了大学的日子总是充满新奇与挑战。也对我的小宇宙有了不小的冲击。上大学以前,我觉得大学里一切都会是平等的,只要努力都会有收获,我和城里的孩子没有区别,我们都是祖国的未来。这样可笑而幼稚的想法在现在看来是多么的滑稽与不可置信!这是一个成年人应该有的想法么?真正开始大学生活的时候,我才觉得我们也许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不在同一起跑线上,别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我有时连那些东西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大学以前的贫乏的经历让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灰姑娘,并且不会遇到王子,和那些大城市来的孩子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好像从原始社会而来,窘迫与自卑笼罩着我的心。大学生活与高中生活的截然不同也让我感到学业的巨大压力。学习生活的重重包围让我异常的困顿,苦闷不堪。
大一结束了,我仿佛走了好几年的日子。毕竟,困苦的日子总是觉得漫长。外面的世界也并非当年想的那么精彩,事实上更多的是无奈。整个暑假过得很抑郁。再次回到陌生而熟悉的小镇,在经过原来水果铺子所在的地方时,才发现原来它早已撤了,猕猴桃那诱人的身影不再默默地等待。心里若有所失。
慢慢地,我一次一次把曾经以为是卑微所带来的痛苦消化掉,我告诉自己,这是成长,成长就要接受新东西,就要学习。成长本来就是辛苦而艰涩的,跨过去就好了!
大二伊始,室友猛然说,学校的猕猴桃好便宜,才三块钱一斤。闻此话语,我心头一震,是哦,多年来一直把猕猴桃当做一种天价水果看待,如今相比也算便宜。冲下楼,买上一两斤,洗干净,正准备像室友们一样用水果刀削去皮时,偶忆起初见猕猴桃时的场景,我洗净手,一点一点剥下薄薄的、浸着香气的皮,幽幽的果肉水汪汪的,仿佛奔跑了多年与我相见。轻咬一口,酸酸甜甜,一如当年我的猜测,但感觉好像又不对。
时隔多年,儿时的愿望终于实现——亲手买上一点儿猕猴桃。尽管我还没有自己挣钱。
细细品味这滋味,我翛然觉得自己就是那野生的猕猴桃。我没有高贵的出身,我也没有光鲜的外表,甚至美味的果实也要人剥开才知晓。可是我永远不会放弃,深信人总是因为可爱而美丽,只要敢于面对生活,乐于成长,就会慢慢地“成熟”,也会成为一颗酸酸甜甜,美味的猕猴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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